1999/06/06 | 风在哪一个方向吹
类别(小说) | 评论(0) | 阅读(208) | 发表于 00:00
风在哪一个方向吹

作者：阿鼠

一

　　小风从出生时起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尽管已有二十几个年头了，她还是不太理解周围的生活。她是个孤僻的人，不太与人来往，父母相继过世后，孤独的感觉更是日甚一日。她觉得自己与别人总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比如单位里许多人挖空心思争权夺利，她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个人利益不可以通过踏实勤恳的劳动和出色的工作成绩来获得，明明是个堂堂的人，为了谋求私利却变得奇形怪状。象她这样不吹不拍的人，在她的单位几乎绝迹了。长年累月，单位里新人换旧人，升迁的、发达的不知有多少，而她似乎是被遗忘的，整天做着最枯燥乏味、没人理会的工作，原来的少年气盛早已荡然无存。每月领着固定的工资，她认了，仿佛命运的车轮就这样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运转下去。

　　这天，小风正埋头在一大堆文件里，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娇媚的声音："你是小风吗？"小风困惑地回忆："是我，请问你是。。。。。。""哎呀，真把我忘了，你好没良心啊。"那边响起脆生生的笑声。小风窘迫起来，为难地："真不好意思。。。。。。""你真是的，我是小悦啊，记不记得？""小悦！"仿佛清新的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小风脸上漾起了舒心的笑容："你这家伙，失踪了这么多年，在哪儿撒野呐？""哈哈，见面再说吧，我知道你的单位了，几点钟下班？我来找你。"

　　小悦是小风少年时的同桌，两人那时候都调皮爱闹，上课时爱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被老师批评了就相互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两人下了课一起玩，放了学也不老实。有一次去隔壁大学偷桃子，被园丁发现了，那个黑瘦的老园丁象骤然发作的狂风一样咆哮，吓得她们落荒而逃。小风骑车带着小悦，拐弯的时候一不留神连人带车摔倒，两人痛得哇哇大哭，互相帮着抹眼泪。就是这么要好的朋友，离开中学各自上了大学之后，却渐渐失去了联系，小风听说小悦大学毕业后留在外地工作，为的是追随她的男友，从此便音信杳然。
　　小风下班后在单位食堂吃了晚饭。回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走廊里一个衣着俏丽的女子正在向巡查的老头询问着什么。小风赶紧走上前，那女子转过身，一张粉黛停匀的脸庞还依稀留有一丝熟悉的俏皮。两人各自惊呼了一声，迎上前，紧紧拉住对方的手。
　　在小风的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着，各人手中握着一杯茶，近十年的人生悲欢就随着袅袅的茶香在她们之间弥散开来。小风觉得自己很久以来就象一个老树桩，生命力被囚禁在一个固定的姿态里，春去秋来，万物的变化对她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她在一种僵化的姿态里沉默着。从学校出来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谈得来的朋友，单位里的人只让她学会敬而远之。
小悦却还象以前那样活泼，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成熟、妩媚的风韵。她告诉小风，她结了婚，但是很快就离了，因为婆婆很霸道苛刻，不能容她。而她的丈夫在一个机关里供职，不到一年就没了学校里的那份潇洒和锐气，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媚上欺下、俗不可耐的人物。有一次为了巴结上司，办了一桌酒席，席间那上司醉醺醺地直拿色眼瞟小悦，而她那位能干的丈夫竟然还帮着上司调侃她。小悦气得当场一杯酒泼在丈夫脸上，一段姻缘就此了结。
　　"现在我们都是单身女人哦。"小悦调皮地眨眨眼。小风笑笑。其实女人都希望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这本来就是个男人为本位的社会，女人有工作、有钱都不能比有个好男人更有归属感。
"我现在在一家小电脑公司打工"小悦说，"什么时候去看看我吧。"小悦的专业是计算机，在这座城市这个行当是不愁饭碗的。"暂且混混，解决生存问题要紧，刚回来还不知该怎么找机会呢?quot;小悦说完，又洒脱地笑笑。

二
　　过了一星期，小风想去看看小悦，于是按≡玫拿敬蛄说缁啊Ｐ≡迷诘缁澳峭坊侗穆姨厮担?quot;你来看我吗，太好了，下了班来啊，我等你！"
　　那天下班的时候却下起了大雨。小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辆出租去了。
　　那是一个常见的小电脑公司，两间店面。小风到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小悦和几个同事正在忙着搬电脑。一看小风来了，小悦忙把她往里面请。"你先坐我们老板这儿。"小悦把小风往一个黑皮靠背椅上按。小风吃惊地刚要站起来，一个三十岁上下，模样斯文的男人走过来笑着对她说："坐吧坐吧，别客气，雨下得这么大，我们要把电脑换个位置，免得被顺墙漏进来的雨水打湿了，我们很快就好，麻烦你等一会儿啊。"小悦在一旁冲着小风挤眉弄眼，那个男人走开后，她咬着小风的耳朵说："他就是我们老板，样子好不好？"小风笑笑，轻轻捶了她一拳，站起来："我来帮你们。"
　　几台电脑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配件、办公用品很快就被移到了安全的位置。那个年轻的老板满意地说："辛苦大家了，赶快回去吧。"说完看了看小风，歉意地说："让你也跟着受累，真对不起啊。"小风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小悦却不依不饶地走过来说："老板，人家不能白帮忙啊，今天晚饭就你请了吧?quot;老板很愉快地说："没问题。"小风赶紧推辞："不行不行，小悦乱开玩笑，我在单位食堂吃了来的。"小悦大咧咧地说："没关系，你吃了我还没吃呢，一起去，吃点好的，你们那食堂能有什么。"
　　三个人在公司不远处的一家饭店点了一桌好菜。小悦点了一瓶红酒，小风喝酒容易上脸，所以一贯浅尝辄止。小悦的酒兴很浓，喝了一杯又一杯，话说得渐渐颠三倒四。小风劝都劝不住，知道她已经醉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小风对老板说。那年轻人看这情形也有些尴尬，忙结了帐，和小风一起扶着小悦走出饭店。
　　雨还在瓢泼似地下个不停，三个人在站在屋檐下等出租。小悦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小风赶紧给她搓背。老板拿出一包餐巾纸，小风接过来不停帮小悦擦着那些淋淋漓漓的汁水。远处来了一辆出租，老板赶紧冲进雨幕里去拦。
　　小风和老板手忙脚乱地把小悦塞进车里，老板对小风说，你们先走，我等别的车。小风忙得一脸慌乱，急匆匆与他告了别，车门一关，老板关切的脸色在昏黄的路灯下一闪便不见了。
　　车开了，小风才想起还不知道小悦住在哪里，问小悦，她疲乏地垂着头，只发出痛苦的呻吟。小风叹了口气，让车开往自己家。
　　这真是一座不夜城啊，快十点了，然而对很多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出租车稳稳地滑行，沿途的霓虹在雨幕里闪现着诡异的光芒。小风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小悦，脸上的脂粉已经花了，雨水、汗水在铅华掩映下的脸庞上画了一道又一道，紧锁的眉头仿佛藏着极大的痛苦。小风这才意识到，小悦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悦了，她努力忘却所经历的坎坷，但是岁月还是无情地在她身上划下了沧桑的一刀，人之初的真善美在这纷繁的俗世是多么难以把握啊。当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她可以强装笑容，傲视生活的重压，但是当她撤去防卫，她所受的伤害还是可怕地暴露出狰狞的面目。
　　第二天，小风请了半天假，在家陪小悦。小悦醒来的时候已快中午。小风做了些清淡的小菜搬到阳台上吃。正是初夏的天气，微微起了些风，小风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如盖了，翠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簌簌抖动，泛着碧玉一般晶莹润泽的光芒。小风不由得眯起眼睛，一种自惭形秽似的惆怅和迷惘袭上心头：小风啊小风，树犹如此！年华不待人，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这么寂寞呢？小悦拿起饭碗又放下，直喊头痛。小风回过神来，笑她没酒量还爱逞能。小悦吐吐舌头，又恢复了调皮的样子："我昨天晚上有多失态？"小风咬着筷子，歪着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没什么啦，就是把那些好东西都吐完了?quot;小悦笑笑，闷头扒饭。
　　有些痛苦是很难与人诉说的，那是被岁月如蚕吃桑叶一般一点点咬啮的，让人从骨子里沮丧、颓唐，当这种痛苦袭来的时候，你想追问它从何而起，却只会感到茫然。小风理解小悦的痛苦，说到底，她们还是太象了，她们的倔强和高傲不容于社会生活的某些层面，只是小悦强要伪装自己，而小风更愿保持常态罢了。
　　两人默默吃着饭。小风突然冒冒然说了一句："小悦，不要太逞强了。"小悦看看小风，眼睛里泪光一闪，慌忙低下头。
　　
三
　　有一阵子，小风的工作很忙，没有跟小悦联系。小悦来了电话："干嘛呢？都不理我?quot;小风忙解释。小悦不等她说完就笑了："行了行了，开玩笑而已啦。怎么样，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们老板请。"小风说："咦，这次是什么理由敲诈他？"小悦狡猾地笑起来："你来了就知道了。"
　　小风下班的时候被领导叫住搬一些文件，那些陈年堆积的卷宗袋积满了灰尘，小风被搞得灰头土脸的，怕小悦等得着急，随便擦了把脸就赶去了。
　　饭桌上，小风对老板说笑道："也真巧，两次吃你的饭都要先干体力活，不过这次是给自己领导出工。"老板也说笑："能吃能劳动，很好啊。"小悦退席去洗手间。小风和老板聊起了正在流行的一部电视剧，不知为什么，小风感觉特别松弛，她学着念其中一段做作的台词，把老板逗得哈哈大笑。小风正说得高兴，老板突然伸手在她头上拿下一片飞絮，小风脸上微微一红。
　　小悦回来时妆容愈发鲜艳了些。她愉快地对小风说："我今天有重大消息告诉你！"小风含笑看着她："又搞什么鬼？"小悦娇媚地看了老板一眼，道："我要结婚了！"小风吃了一惊："这么快！"小悦意气飞扬地说："嘿，讲究效率嘛！""哪一位有此艳福啊？"小风好奇地问。"喏，近在眼前。"小悦冲老板努努嘴，"这位宋先生就是未来夫婿了。"小风惊讶地看着他俩，不知为何却高兴不起来。她这时才知道小悦的老板姓宋。"祝贺你们！"小风尽量热烈地说道，心里却问自己，这是怎么啦，应该为他们高兴啊，怎么好象装的一样。奇怪的是，那位宋先生也全然没有幸福的样子，他频频看着小风，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小悦却十分愉快，东拉西扯，说个不停，小风特别注意不让她多喝。
　　出门的时候，小悦想起把钥匙落在桌子上了。小风和宋就在门口等她。"宋先生。。。。。。"小风刚开口，宋便纠正她："我叫宋刚。""哦，"小风笑笑，"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宋皱了皱眉头："其实我还没决定。"小风并不感到惊讶，他们实在还了解得不多，小悦有些过急了。沉默了一会，宋犹豫地说道："其实我比较喜欢含蓄的。。。。。?quot;小风奇怪地看看他，宋仿佛鼓起勇气似的："我可不可以单独约你？"小风感到一阵惶惑的晕眩。这时小悦出来了。
　　小风先打了车，机械地与小悦他们道别，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小风猛然撞上了宋的眼睛，她慌忙移开，她想起了那个雨夜，送小悦的时候，那关切的表情，难道他关心的不是小悦？小风摇摇头，把这思绪驱逐出去。
　　宋果然打电话来约小风，小风委婉地推脱掉了。小悦却一直没有再与小风联系，女人的心是十分敏感的。小风感到有些难过，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友情里确实容不下这种尴尬。小风在宋打来电话的时候问起小悦的情形，宋说小悦有些一厢情愿地打点着结婚的事。小风把一腔委屈、愤恨都泼在宋身上："既然你们已经谈婚论嫁，你就应该一心一意，小悦受过伤害，她受不了第二次，请你要负责任！"小风啪地放下电话，闭上眼睛，感到有股热辣辣的激流在内心涌动，小悦喝醉那晚，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分明就在眼前。
　　
四
　　一个月后，小风收到了小悦和宋的结婚请柬。为了添些喜气，那天小风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骑车赶去酒店的时候，遇上好大的风，小风不得不停下来等风势平息。风中赶路的人，个个耸着肩、皱着脸，来不及看清道路就急惶惶地奔走着，而小风停在路边，宽大的裙幅被风吹起来，猎猎的就象一面大红的旗帜。小风不知怎的平空想起一句俗滥的歌词"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小风被自己逗乐了。
　　两个新人打扮得十分出色。宋忙着招呼客人，远远地向小风点点头。小风拉着小悦的手说："祝贺你！"小悦握紧小风："谢谢你小风，我太累了，不想逞强了。"
　　小风坐的那桌似乎是宋的大学同学，一对情侣模样的人议论："听说宋刚认识那女的才两个月，那女的还是二婚呐。"
　　"这有什么呀，人家一见钟情，这叫浪漫！"
　　"嘿，这年头还有浪漫？"有人插进来说。

--作于1999年

　　后记：这是平生第一次写小说，写之前没有任何构思和提纲，就是因为无聊，所以坐在电脑前面打起字来，慢慢地越打越顺，一口气打了一天，就完成了。
这篇小说里有很多稚嫩、拙劣的地方。比如，因为第一次写，所以有心练习一下描情状物的能力，很多地方就比较琐碎，矫情；还有，人物角色对白也很刻意，有些做作。但是要改，好象又无从改起，好比第一次练习雕刻的人，作品完成后发现刻坏了很多地方，如果修修补补，一是不胜其烦，二是可能越改越乱，所以最明智的是，干脆放弃，另外起头，重新再来，呵呵。
这篇小说只是一次不成功的练笔，但是也有一些收获，自我感觉：对人物心理、故事发展的粗线条的把握还是不错。--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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